等不及年關，皇甫延帶著暮染，匆匆離開京城。

那日，讓烏雲遮擋的嚴實到漏不出一絲亮光的天幕，簌簌揚揚的飄落起鵝毛飛雪。眨眼間，延綿不絕的王庭宮闕，金色琉璃瓦頂頃刻覆白。皇甫冥裹著厚重的狐裘，攜著婉妃站在高高的東城門城墻上，目光如炬的盯視著皇甫延與暮染乘坐的馬車越走越遠。

最後，在冰天雪地中，落成一個小小的圓點。憤憤的不滿，從皇甫冥的黑眸底逐漸擴散開，將那對深瞳染成漆黑。

若不是回頭時，無意間瞥見躲在城墻墻角盯著馬車消逝的方向凝望的絳紫色身影。皇甫冥的唇角，頓咧開一縷詭異的笑意來。

似乎，離開了京城，天氣都要好起來。燦燦的陽光穿透雲端，浮照在江南大地上，喧囂的寒意，不似京中那麽冷凜。

住入別莊後，很快就到了年關。

往年的別莊空蕩蕩的，即便是過年這樣的大日子，也只有裏頭的下人囫圇的略過。可今年不同，來了皇甫延如此身份顯赫的人物，便也熱鬧起來。下人們再管家福叔的帶領下，匆匆忙忙買來炮竹對聯紅綢等物什，在除夕降臨前，將別莊裝點的尤為喜慶。

皇甫延本是個平和的人，對下人更是寬厚。除夕這夜，早早放他們回家團聚去，偌大的別莊，只剩下他與暮染兩人。

用過膳，皇甫延敲開暮染的房門。背逆著身後漫天的煙火，皇甫延嘴角的笑意，比漫天的煙火還要燦爛，

“小染，今夜乃是除夕，走，我們出去走走。”

“除夕？”一臉的天真，仿佛沒有反應過來皇甫延口中的“除夕”到底是什麽意思，暮染揚起一對清透的眸子，滿是疑惑。

皇甫延也不著急，而是伸手過去，將暮染的小手握在手心裏，將其從房裏拉了出來，

“就是街上有很多好玩的，好吃的。你想不想去看看？”

“好呀，好呀，去去去。”開心的像個孩子，暮染差點蹦了起來。

雖然面上顏色歡天喜地，暮染的內心，卻如掠過一股寒流，苦澀的很。回想往年的時候，一年中最為熱鬧的日子，便是她最難熬的時刻。每到除夕之夜，慕容夜總會帶著柳依依，游遍京中的大街小巷。她就如一個小偷，悄悄的跟在他們二人身後，安靜的註視著他們的幸福。

那幸福似刀，一刀一刀都劃在她的心上。傷口迸開，瑪瑙一樣的血珠子，簌簌溢出來。疼的人，撕心裂肺。

胡思亂想下，暮染被皇甫延牽著，來到蓉城的街上。

蓉城，乃是江南最為熱鬧的一座城池。像是一顆明珠，鑲在秦淮河畔，有秦淮河的河水澆灌，這裏不僅富貴而繁華。跟京城比起來，有過之而無不及。與京城的莊嚴肅穆不同，此地的繁華多了幾縷悠閑及慵懶。

好似一個怡然自得的少女，將世間萬物懶懶收入眼中。

一路走過去，暮染都太過安靜，安靜的讓皇甫延近乎心疼的心慌。轉動著眼眸，皇甫延四處望了望，一座賣面具的攤子望入皇甫延眼中。拉住暮染走過去，皇甫延仔細的看過攤子上的面具，看中其中那個顏色淡雅的織女面具。

燈光旖旎，淺淺的粉色在燈火的溫柔烘托下，泛開縷縷柔情。皇甫延立即伸手，將攤子上的面具拿起來，放到暮染跟前，

“這個如何，喜歡麽？”

思緒被皇甫延的聲音拉回，暮染目光觸落到面具上，心裏不由“咯噔”一滯。

面具？心口觸不及防的顫疼起來，當初在京城的時候，她也曾……後來，那面具被慕容夜毀了，那滿地的碎片，修都修不好，就如同暮染碎了的心。不由自主的，暮染想起那段倉皇而荒蕪的過去，滿滿全是自己不自量力的自取其辱。

見暮染安靜的不說話，皇甫延皺了皺眉，將面具放下，又拿了另外一個蝴蝶樣的面具，問，

“這個，如何？”

暮染仍是不說話，皇甫延有些急了，隨手從攤子裏拿起一個青臉獠牙的妖魔面具，套到臉上。故作張牙舞爪的嚇唬暮染道，

“漂亮的姑娘，我要把你吃掉。”

“噗。”總算將沈寂下的暮染，逗的笑出聲音。那銀鈴的笑聲，叮鈴鈴的落入皇甫延心中，將他心裏凝結多日的冰層，逐層敲破。

“那就這個吧，多少錢？”把面具拿下來，皇甫延看攤販，問起價格。

“五文錢。”攤販答。

沒有還價，皇甫延直接給了錢，拉著暮染從攤子前走過去。暮染這才回神，覺得自己失了態，怕皇甫延看出什麽端倪來，暮染故意湊到皇甫延身邊，天真無邪的開口，

“這個是妖怪麽？”

“那暮染怕妖怪麽？”難得暮染主動與自己說話，皇甫延心裏很是歡喜，咧著悠揚的笑意，反問著暮染。

“嗯。”小臉頓時凝下來，暮染仿佛在很認真的思考著皇甫延的話，點了點頭，

“妖怪會吃人。”

此話一出，皇甫延“噗嗤”笑出聲，拉著暮染的手緊了緊，看著暮染的眼神，也變得格外幽深。將暮染的身影一筆一劃的勾勒在他的眼底，他的心裏，皇甫延的聲音帶著山崩地裂都不容質疑的堅決，與暮染道，

“小染，無論是妖魔鬼怪還是諸天神魔，我都會保護你的，即便用我的命。”

這誓言太過沈重，暮染的笑容驀然僵在臉上，卻又不知該如何去拒絕。

不等暮染的回應，皇甫延已經拉著暮染繼續往前走。又是一朵煙花在夜幕話裏的綻開，絢麗的顏色，將街上的熱鬧托顯的越發喧嘩。皇甫延及暮染，停在一人聲鼎沸處。只見敞開的暗紅色木門門口，人來人往絡繹不絕。

“這是什麽地方呀？”暮染表示不解。

“紅鸞殿。”皇甫延答，

“這裏呀，是供奉紅鸞娘娘的地方。每年的除夕及七夕，善男信女們，都會到此處拜祭紅鸞娘娘，祈求姻緣。走，我們也進去瞧瞧。”

“額。”心裏暗暗詫異一聲，暮染身子一僵，人已被皇甫延拉入殿內。

沒有徑自的入到正堂裏頭拜祭紅鸞娘娘，只見的皇甫延帶著暮染走到一棵樹下，那樹上掛滿了寫滿字的紅綢。想來，是許願樹。緊接著，皇甫延變戲法一樣從懷裏掏出兩根紅綢，將其中一根遞給暮染，

“來，小染，將願望寫在這紅綢上，掛上樹。願望就會實現的。”

暮染自然是不信這些的，不忍皇甫延入戲太深，暮染眸光盈盈的看著皇甫延，愕然張口，

“那我寫上想見我的孩子，也能見到麽？”

果不其然，皇甫延微笑的神色驟然一滯，掠過幾許苦澀。凝固的喉結遲緩抖了抖，艱難的從嘴裏吐出一個字，

“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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